萧执却没有将佩递给她,而是将两枚断裂的半佩,断口相对,轻轻一合!
“咔哒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契合声响起。
在江烬璃和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,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之中!
那枚终于合二为一、完整的金漆佩,其温润的羊脂白玉佩身之上,那些原本只是精美纹饰的金丝日月图案,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!
金丝纹路仿佛活了过来,在火光的照耀和某种未知的机括作用下,开始缓缓地流动、位移、重组!
金丝勾勒出的线条变得更加清晰、深邃!
最终,在完整的玉佩表面,金丝不再仅仅构成日月图案,而是形成了一幅极其精细、脉络分明的——“山川地理图”!
地图的中心,一个由更密集金丝勾勒出的、如同日月交辉的标记,异常醒目!
旁边,还有几个极其微小的、如同蝇头小楷般的金丝古篆字:
“匠魂归处,密档藏锋”
江烬璃的呼吸瞬间停滞!大脑一片空白!
父亲埋骨之地!
匠籍改革密档所在!
竟然…就藏在这枚完整的金漆佩中!以这种方式显现!
萧执将完整的、显现出地图的金漆佩,轻轻放在江烬璃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中。
他的目光深邃如海,紧紧锁住她震惊的眼眸,声音低沉,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重量,穿透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的寂静:
“江烬璃。”
“扳倒谢家,只是开始。重铸军械,解潼川之危,迫在眉睫。”
“而你我之约…”
他的目光扫过那枚显现地图的金漆佩,最终回到她脸上,一字一句,如同烙印:
“今日,才真正开始。”
“前路凶险,九死一生。你,可敢随本王——赴此局?”
火光冲天,映照着新立的“金漆日月阁”匾额轮廓,映照着江烬璃手中那枚流转着神秘地图的金漆佩,也映照着两人对视的目光——
一个深沉如渊,一个烈焰灼灼。
风起琅琊,火燃新阁。
而一场席卷朝堂、关乎匠道存续与国运兴衰的巨大风暴,已然在无声的凝视中,拉开它更加波澜壮阔的序幕!
赴此局?
江烬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锋利的弧度,眼中烈焰灼灼,映着那冲天的火光和金漆佩上流转的山河。她将玉佩用力攥紧,冰凉的玉身硌着掌心,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。
“有何不敢?!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,
“我这条命,本就是捡来的。欠父亲的债,欠阿嬷的债,欠这琅琊坊无数匠奴的债,总要一笔笔讨回来!这局,我江烬璃,奉陪到底!”
萧执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微光,像是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暗河。
他不再言语,只是微微颔首。
转身,玄色的衣袍在热浪中拂动,分开激动的人群,如来时一般,踏着未熄的余烬与烟尘,消失在坊门之外。
欢呼声依旧震天,但江烬璃却感觉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
她低头,再次凝视着掌心的金漆佩,那山川地理图线条清晰,中心日月标记的位置,指向的是……京城西北方,连绵的苍莽群山。
“匠魂归处…密档藏锋…”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,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。
“烬璃姐!”阿亮激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
这个半大少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,眼睛却亮得惊人,
“匾额!新匾额!咱们什么时候上漆?用最好的金漆!让整个京城都看看咱们金漆日月阁的威风!”
江烬璃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充满期盼和热切的脸。
旧的枷锁已焚,新的征程就在脚下。
父亲和阿嬷未竟的守护,无数匠奴渴望的自由,还有那地图指向的、关乎千万匠人命运的密档……
这一切,都需要一个强大的立足点。
而金漆日月阁,就是这立足点的根基!
“上漆!”
她斩钉截铁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就用最好的‘朱砂泪’生漆,调最纯正的金箔!
阿亮,带几个人,立刻清理场地,把旧坊的痕迹,给我铲得干干净净!柱子,你带人去库房,清点所有剩余的生漆、金箔、工具!其他人,跟我来!”
她的指令清晰有力,带着一种天生的、令人信服的指挥感。匠奴们轰然应诺,压抑多年的干劲如同开闸的洪水,瞬间爆发出来。
搬木料、铲灰烬、清点物资…热火朝天的景象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混乱。
江烬璃则带着几个手艺最精湛的老匠人,围着那块巨大的楠木新匾额,开始商议上漆的细节。
金漆镶嵌,讲究的是胎、漆、工、饰四绝。
这匾额,是金漆阁的门面,更是向整个京城宣告新生的战书!必须做到极致!
“胎体打磨要细,不能留一丝毛刺。”她指尖拂过匾额边缘,感受着木料的纹理,
“生漆过滤要澄净,上底漆要薄而匀,一遍阴干透了才能上下一遍,绝不能贪快!”
“江主事放心!”一个姓王的老漆工拍着胸脯,“这刷漆的功夫,老头子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!就是这金箔…”
他搓了搓手,有些迟疑,“咱们库房里存的‘赤金箔’,怕是不太够用了,品质也…参差不齐。”
江烬璃眉头微蹙。金箔是金漆镶嵌的灵魂,色泽、纯度、延展性都至关重要。“库房还剩多少?”
“上好的‘赤金箔’…不足十张了。”
柱子匆匆跑来汇报,脸上带着忧色,“其他的都是些‘冷金’‘青金’,色泽不正,或者延展不够,做小件还行,这大匾额怕是不顶用。”
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没有顶级的金箔,如何彰显金漆日月阁的气魄?
“生漆呢?”江烬璃问。
“生漆倒是还有不少,品质都上佳,尤其是暴雨时抢下来的那批‘朱砂泪’,保存得很好。”柱子连忙回答。
江烬璃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:
“金箔不够,就用漆色来补!用‘朱砂泪’调最浓的朱红做底漆,色泽要沉郁饱满,如同凝固的鲜血!
再用我们仅存的顶级‘赤金箔’,只贴日月纹的核心部分!其余纹饰,用‘金泥勾线’!”
“金泥勾线?”王老漆工一愣。
这是金漆镶嵌中极高深的手法,用极细的金粉混合生漆和特殊粘合剂,调制成粘稠的金泥,再用特制的鼠须笔勾勒出精细的线条,效果虽不如整片金箔辉煌,却另有一种内敛沉凝的贵气和灵动。
“对!”
江烬璃语气坚定,“日月纹是核心,必须用整箔,彰显其煌煌之威!其余山川云纹,用金泥勾勒,取其流动不息之意!朱红底,金线纹,日月居中!这匾额,就叫——‘赤血鎏金日月图’!”
“好!”王老漆工眼睛一亮,被这大胆而精准的构思所折服,“朱红沉血,金线如脉,日月当空!好气魄!老头子这就去调漆!”
有了明确的方向,整个金漆阁如同精密的器械般高效运转起来。
打磨声、调漆声、匠人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,充满蓬勃的生机。
江烬璃亲自监督着每一步。
她站在调漆的大缸旁,看着王老漆工用长柄木槌反复捶打、过滤着粘稠如蜜的“朱砂泪”生漆。
浓烈独特的生漆气息弥漫开来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充满生命力的苦涩芬芳。
她的左手,那多出的第六指,在生漆气息的刺激下,竟传来一阵奇异的、微麻的悸动。仿佛某种沉睡的天赋,正在缓缓苏醒。
她下意识地活动一下那根手指,目光专注地落在缸中那逐渐变得澄澈、色泽愈发深邃饱满的朱红漆液上。
时间在忙碌中飞速流逝。
底漆一遍遍刷上,在阴凉通风的工棚里静静阴干。
每一遍漆面都薄如蝉翼,光滑如镜,朱红的色泽一层层加深、沉淀,如同大地深处涌动的岩浆,积蓄着磅礴的力量。
终于,到最关键的金饰环节。
仅存的十张薄如蝉翼、色泽纯正的顶级“赤金箔”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,在特制的衬纸上泛着温润内敛的金芒。
江烬璃屏住呼吸,亲自上阵。
她用特制的竹夹,极其轻柔地夹起一张金箔,对准匾额中心预先勾勒好的日轮位置,手腕稳如磐石,缓缓落下。
金箔与涂了特制粘漆的胎体接触的瞬间,仿佛拥有了生命,完美地贴合上去,没有一丝褶皱。
接着是月轮。两张金箔,一圆一弯,在沉郁的朱红底漆上,如同自天穹降临,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煌煌之光!
剩下的金泥勾线,则由王老漆工带着几个手最稳的老匠人完成。
细如发丝的鼠须笔,蘸着粘稠的金泥,在朱红的底漆上流畅地游走。
山川的脉络,云气的缭绕,在笔尖下逐渐显现,金光流动,与中央的日月交相辉映,构成一幅气势恢宏又充满灵韵的画卷!
当最后一笔金线勾勒完成,整个工棚内鸦雀无声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杰作所震撼。
沉郁如血的朱红底色,磅礴大气;流动的金线勾勒出山河云海,灵动非凡;中央的日月金箔,璀璨夺目,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伟力!
一股古老、尊贵、又带着不屈抗争意志的气息扑面而来!
“成了…真的成了!”